不愿意把「盛世美颜」当成日子过的陈数
电影《长安道》海报,演员陈数饰演林白玉
这是一个可以轻易被标签、名词、概念所灌满的世界,每一个人也会因此被粗暴浅薄地理解和认识。如何冲破这些既有的存在,做一些突出重围的事?——是陈数在思考的问题。这是她为重塑自己,主动选择的新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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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长安道》剧照
端起那把枪的瞬间,演员陈数感受到了它不一般的重量。
与她过去拍当代刑侦戏和民国谍战剧中用过的道具枪都不同,那是一把双管长猎枪,说得更直白一些,那是一把看起来像是男人才会用得更顺手的枪。
现在它在陈数手里。
这是在电影《长安道》中,编剧和导演为她所饰演的角色林白玉设计的一个重要的傍身之物,也是埋伏在戏中最终改变了整个故事走向的一件利器。
这把枪帮了陈数。
陈数为拍摄电影《长安道》练习枪械操作
「摸到枪之后,她整个人的气场都涨起来了。」陈数的腰板不自觉挺直起来,两只手臂在空中架起,「林白玉只要拿到枪,气就不能(降)下来,(气)只要下来就不对了,就不是林白玉了,就是一个拿不动枪的陈数而已。」
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陈数还是坚持在射击场跟着专业老师磨了一整天。练习端枪的动作、射击的姿态……更多的是寻找自己和那把枪之间的熟稔关系。枪除了沉,还有强大的后坐力和射击时撼人的噪声,几重外力的作用下,陈数渐渐有了林白玉的气力。
导演李骏是在执导电视剧《和平饭店》时,把这个犯罪剧情电影的剧本递到陈数手里的。彼时,陈数还是那个穿旗袍、高智商,优雅又坚毅的地下党员陈佳影,举手投足皆有颠倒众生的美。
电视剧《和平饭店》,陈数饰演陈佳影
李骏当时并不确定这位多年来已经在电视表演领域建树斐然、成就卓著的女演员是否会甘心在一部电影里演女配角,且——是一个传统观念里的「反派」角色。陈数却当即应下了。
一年之后《和平饭店》播出,一波「盛世美颜」的评论翻滚而来覆在陈数周身,李骏再度来问询她的意思,真要接演《长安道》里这个美艳虽美艳,却也机关算尽欲望满盈的女人吗?他和陈数说,如果你有偶像包袱,可以拒绝我。
「我能有什么偶像包袱?」这四个字刺激到了陈数:
「当大家说我是『盛世美颜』的时候,我还真把『盛世美颜』当日子过了?」她最清楚是谁让《和平饭店》里那个女博士变成了人们口中的「盛世美颜」,所以她也有信心可以把林白玉变成「文字之外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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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表演上其他一切都没有任何问题,唯独一点,你要学会侵略镜头。」
这是在合作《和平饭店》时,李骏和陈数提到过的一个议题。「侵略镜头」——这个词她之前从来没有听过,也没有任何人和她说过。
她开始顺着这四个字思考、摸索。
但这二字并不容易,「不是你出去说我要侵略了,我就侵略了。」
在此之前,她已算是深谙电视剧表演法则,如何构架人物、在表演里完成叙事,与对手配合云云。但因为心里装了一个新的课题,她开始有意识地在创作中自发向导演提出一些尝试新的表现方式的请求,只是收效缓慢,很多关乎与镜头交互的经验,她还并不是确凿,只是隐隐知道,自己要「征服」、要「把内在的能量,以及属于你可以散发的所有的魅力,尽情释放给镜头,而不仅仅是跟一个人演」。
再加之,她是一个习惯了在工作中让理性占上风的人,若要进入一件事,必先要自己了解全貌,是严谨完满没错,却也「吃亏」,「因为这种观全局再动的习惯注定了我会比别人晚一步,在这么一个凡事要求快的时代,大家恨不得都先赶快占上一个『坑』……」
电影《长安道》剧照
《长安道》在这个时候向陈数伸来橄榄枝,不得不说是「一个时机的降临。」
电影里一句台词可以准确形容林白玉的为人,却也一语给这次演绎提出了难点:这是一个面对男人时——「我想让他哭,他就哭;我想让他笑,他就笑;他还以为是自己想哭、自己想笑」——的女人。她有良好的出身、优越的社会地位、随身携带的强势气场和玲珑多变的狡诡,表面宜室宜家,实则欲求不满,眼睛里永远写着「我要!我要!」她崇拜强者,与范伟饰演的丈夫是一对精神上般配、也互相挟制的利益交换者。
林白玉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陈数后来几次在大银幕上看到那上面的自己,虽是血肉真实的她自己出演的,但还是总觉得有几分陌生,要找到自己和林白玉的共性实在很难,「我不喜欢跟人始终是对抗状的,这不是我个人的价值观选择,我还是喜欢能够以理服人,也不喜欢把一种状态表现到极致。」
电影《长安道》片段
林白玉可以动不动就拿「枪」对着人,陈数做不到。
她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丰富这个角色的血肉。
电影里每一次她的出场大约3分钟左右,她通常就会把故事往前拉30分钟,填满林白玉未被镜头摄下来的那部分空白。
最后一场高潮戏码,是她和范伟两个人关系的角力和终局,几重层次剥离,要处理得流畅,实非易事。开拍之前,陈数请求导演让她自己先在那个小空间里自己待一会儿,工作人员都退去,她就背着枪在屋里走,走行动线,也走心理上的过程和节奏,只消五分钟,一切顺了。这是陈数自己给自己的出路。
「如果不这样完成的话,我就是在演结果,在完成一个反派角色的功能。我为什么要在一个电影作品当中,甘心只是完成一个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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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长安道》在2019年11月15日正式上映之前,于全国各地举办了数场点映活动,陈数作为嘉宾出席了其中一些场次的映后观众见面会,不出其右地,每次都会有观众在发表感想和提问环节里站起来,毫不吝惜地赞美陈数的容貌与气质。
她对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每每含笑致谢,低头寡语。
受到赞美,固然值得欣喜且要挚诚感激,但久了,陈数也不免自问,我们对「美」的理解可否剥落掉对外表的认识,进入更加深层的语境去谈论呢?又会否,我们当下太过于轻言「美」了?
陈数在电影《长安道》点映活动现场
她言及自己前日里看到过的一段评论,并深以为然,那段话的大意是,当中国的女性观众们都开始在看《杀死伊芙》的时候,男性观众还在津津乐道《大宅门》和《娘道》。
观众永远都在文艺作品里寻找自我的投射和观念的共鸣,管中窥豹,可见价值观上的差异正在渐渐撕开一道口子。
而陈数当下认同的女人真正的美,应该是不献媚于任何的,有自己的主动性和独立性,而非单一的归顺和从属。
她甚至以为,「一个人的成熟应该是拥有两种性别特质的,单一只有一种是有缺陷的……有趣的灵魂都是雌雄同体这类的说法,我好像听到过,也比较赞同。」
所以她开始在四十有逾之后,决定逐渐放弃「岁月静好」。
电影《长安道》剧照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我还可以更好……不是所有女演员的高光时刻都是在年轻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我可能还有高光时刻没有来临……所以我想岁月静好,也许老天不让。」
今年年中,陈数历经了一段「三年以来的大低谷」,历时三个月有余,只因自去年《和平饭店》火爆之后,她被卷入马不停蹄的密集工作中,不愿推却,愿珍惜,因此也消耗了不少自身的气量,必须停下来休息。她形容那段时间的自己「特别糟糕……人是浮肿的……身体承载不住了」,好在,「那些千军万马正在慢慢远离我。」她由此更加确定,现在正在发生什么,她可以怎么抵挡过去。
如今《长安道》这份试卷她也算完好交出了,新的战役却才刚刚开始。这是一个可以轻易被标签、名词、概念所灌满的世界,每一个人也会因此被粗暴浅薄地理解和认识。如何冲破这些既有的存在,做一些突出重围的事?——是陈数在思考的问题。这是她为重塑自己,主动选择的新战场。
INTERVIEW
你之前还主导参与了一部以生活方式为主题的微综艺,那次选择的用意是什么?
陈数:嗯,《SHU理生活》也是一种尝试。大家都在谈论中生代女演员们的生存现状,你总归要为自己做些突出重围的事,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出击。人们一般对东方女性的认识就是到了中年,她们就变得乏味了,好像一切的光芒就没有了。我就希望在自己身上找到这个问题的一个答案,我希望依旧保持美丽,我也想看看自己可以不可以成为被人们参照的那个人。所以最后也搞得很累,但它确实帮助我超越了作为演员的经验。
这也让人想到你前年做出的那个参演话剧的决定。
陈数:你知道吗,在舞台上体会孤独感是特别舒服的一件事情,那是我对我自己一个胆量的训练,我站在舞台上,面临着更大的「千军万马」,但这何尝不是我成为中年人必须要承受的一部分和必须要经历的一部分?我必须要求自己在世上,要有和年龄相匹配的承载能力。生活里,千军万马已经来了,你不能躲避,相反,你还可以自己去寻找。我必须训练自己的能力,才可以迎接未来我可能要面对的现实。我不想一直当懵懂的少女。万事,经历过了就不怕了,与其让那个东西到时候扑面过来,我们自己被动,不如主动先去创造一个战场。
陈数参与的微综艺《SHU理生活》海报
你看你现在动不动就说「千军万马」、「打仗」,为什么?人生就一定要打仗吗?
陈数:我用这样的词,因为这是必须要完成的事,有点像战场,是有紧迫性的。我们这个行业还是有很多人纸上谈兵,不重视打仗。而创作,是个上战场的过程。而且我想,仗打得漂亮,一样可以很优雅,在今天这个时代,我觉得优雅可以被赋予更多含义,特别对于女性来说,可以做优雅的女战士。
当你决定要去上「战场」,就可以会面临失败。
陈数:不,没有失败,因为我要对抗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所以「失败」了很正常,这一辈子我始终都要过这一关,这一次过不去,再来一次呗。它是一个永不停止的硝烟,你是一直在里面的,就想打一个通关,一层又一层,没有停息。中间可能你退回几步,还得再来。始终在路上这件事,我是很清楚的。
你怎么走过之前那几个月的低谷的?
陈数:不会一天就好,无论是低谷也好,身心的极大疲惫也好,都需要一个自然的时间去休养生息的。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特别难受,还是要面对,我甚至不能责备,就要养着,看着它好一点,心情也好一点,真的要耐心和毅力,这种感受没有人可以去说,好在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这是时间给你的。
陈数对演员的思考
你有要保持现在的「美」与完好的心态吗?
陈数:我特别不想维护一个所谓的「美到不可方物。」现在拍照片,我都会和摄影师说,照片修得很美,但我不想要这么美,因为她跟现在的我差距实在太远了。你们帮我后期调调色,美化一点,我非常开心。但是我希望她还是像我,有雀斑又怎样,有干纹又怎样?是我,这个比较重要。我希望多给你们看点真的。因为我现在的人生阶段面临的就是现实,很多残酷,不可能再有梦幻了。
对于观众来讲,有时候会觉得不敢也不想去打碎你的完好,我不知道这对你和你的人生来讲,算不算一种遗憾?
陈数: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确实,我自己选择不了,我想打碎,就是没机会给我打碎,或者我不想打碎,命运就让你把自己打碎了。我对这些都抱着开放的心态,它是有可能的,我们就看是怎么打碎吧,是一口气打碎,还是慢慢打碎。总之我非常确定的事情是,我需要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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